苫轩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别让年轮在转动了

phenixalex

　　一直以来都觉得十年是那么漫长，然而不知不觉间，自己也可以对别人说，我十年前怎么样之类的话。这样的话和长辈说时，算是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，但跟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说时，有时却也会有些沧桑的感慨。

　　

　　呵，才二十出头的人，这样的感慨恐怕得让人说成多愁善感吧！苫轩笑，倘若没有对往事的牵挂，心思也就难以雕镂得细腻了。

　　印象中，苫轩就没有在老家吃过年夜饭，爸妈也懒得挤年前的那趟火车，家里也没什么亲人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已经轮回更迭了，说白了就是驾鹤西去（貌似这也不算说得很明白）。除了外公，其他长辈苫轩连脸都没见过。其余一些诸如舅舅、叔叔之类的，跟爸妈有一大堆事，平时见他们聊到就烦，更别提回家相聚，估计马路上见到就跟避仇家似的。

　　苫轩早过了渴望过年的年纪，以前闻到爆竹气味就在梦里想能收到多少压岁钱（虽然很多最后都被爸妈收走了），现在一听那“噼里啪啦”的声响就烦，大过年的，我一个人看联欢晚、打小说会容易么我，能给个清静吗？次日两眼鳏鳏的起来，扳着手指一算，额，在下已然二十二了。

　　妈妈是在初二盘记着回家一趟，她有许多事要回去做。初三那天苫轩刚打完手上的一章，妈妈便突然说明天回去，虽说是突然，苫轩也不觉得怎么样，反正创作快收尾了，回趟老家找找灵感，为系列的下一部做点构思也不错。而且苫轩在小说里取用了许多江山的实景，若是能到实地考察一番，绝对裨益颇丰。

　　可爸爸却因为天气原因全妈妈别回去，最后妈妈去意已决，他还为了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地省车票而谋划了一个下午。

　　次日苫轩与妈妈六点左右便起来，洗簌，出发，天犹未明，冷风透过衣裳，浸渍着皮肤，因为起得早，路上连吃饭的地方也没有。最后找到一个卖鸡蛋饼的摊铺，妈妈买了两份鸡蛋饼，两袋加热的红枣牛奶。

　　苫轩帮妈妈拿了绝大多数的行礼，也不觉得很重，但拎到车站时，十指上留满了条条杠杠的印记。

　　回家坐的是动车，那是妈妈要求的，苫轩倒是乐意，不但整洁，而且没人吸烟，最重要的是不用忍受火车上的那些大叔服务员，因为动车上的服务员是清声便体的女孩子。

　　跟以前回家比起来，动车真当就跟飞机似的，苫轩小憩一番，正至酣处，江山已经到了。

　　不管什么车站，一出站先面对的肯定不是亲人，而是各种迎上来的司机，问你到这到那的。苫轩以前从舟山回杭州，下车就有人上来拉，问：“北站去不去？”苫轩想我的家就在附近，真上了你的车我今天就别想见到娘了！

　　最后在一个车主的软磨硬泡下，妈妈见没有公交，也只好上他的车，那车说简单点就是一电动三轮车，多加了个罩而已。新火车站到妈妈娘家杨村墩，二十五块钱。

　　一路颠得苫轩都快吐了。而进了村子，因为有刚修好的路，反而平稳了些。不过舅舅家在村子的里边，新路没造进去，那车也就在黄泥路前停下了。

　　妈妈给那司机三十块，那司机说要么就算三十好了，妈妈说我们不是说好的吗？司机无奈找钱，上车，去。

　　沿着黄泥路绕了个弯走下坡，路上还铺着扎脚的石子，路旁有一个黄色的池塘，也难为那几只鸭子能在里面游得那么欢。

　　又路过几处人家，家家都用围墙围着，也看不见里面有些什么人，稍一靠近就听到狗叫声，响得要让人耳朵发痒。小路分叉成两条，一条上，另一条下。苫轩沿第一条路往上走，侧目可以看见成片的菜田，已经生着绿油油的菜苗，田地与群山间隔着小溪，不过水很浅，可以看到岸边土黄色的石头。

　　村子里头的很多人都已经搬到村外盖房子，越往里走越冷清，突然看见几只母鸡跳过，那肯定就是舅舅养的了。石子路上都是鸡粪，苫轩忍不住要垫着脚尖走路。

　　“露露应该在家吧。”苫轩问。

　　“她已经回来了。”妈妈答。

　　露露是苫轩的表姐，比他大一岁，原名叫郑森林，苫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小名叫露露，而她朋友都叫她林妹妹，她比苫轩大，苫轩当然不能叫她林妹妹，那样太没大没小了，所以苫轩叫她“表姐林妹妹”。

　　有个差不多岁数的人，就不会显得太无聊，毕竟苫轩与妈妈那辈人没什么共同语言，虽然他们都很热情，见面也会向自己问好，但说的也就无非那些话，“哇，君君都这么大了”，“哇，君君都是大人了，有没有谈对象啊？”

　　小舅舅跟妈妈之间的兄妹感情并不算好，不过他已经搬出去，原来的房子也塌了，妈妈也不会再特意跑去见他。大舅舅，也就是林妹妹的爸爸，比妈大许多，小时候也对她很照顾。他的房子就在小舅的一旁，是一条由几个矮屋连着的房子，门口有一个井，横着个挑水的竹竿。

　　到时，舅妈正守着灶台准备午饭，那灶台城里人估计都没看过，就是那种要自己烧柴火的。苫轩小时候特别喜欢烧柴火，尤其是冬天，外边下着雪，自己对着丢柴口，脸烫得红红的，饭做好，还能挑着些木炭出来丢到小炉子里，用来烘脚，特别的暖和。不过这样的经历现在苫轩是没机会体会了，也许以后也在没机会了吧。

　　来到客厅，一见到苫轩，刚从房间里出来的舅舅一愣，随后笑，“你们来了。”舅舅头发已然斑白，嘴边的胡茬也像染着霜一样。妈妈连忙到他面前问这问那，说买给他的药有没有好好吃。

　　舅妈从厨房走来，妈妈跟苫轩说，叫舅妈啊！苫轩叫了，舅妈笑，“哇，君君都这么大了！”

　　舅舅：“二十岁人了，都是大人了！”

　　舅妈：“那君君有没有对象啊？”

　　苫轩：“……”（我的预料一向很准）

　　苫轩找了个借口就溜了，舅舅房子靠山，沿着一条有些滑的小路可以上山，第一个斜坡走到底，转身就能看见一个平地，那儿竹林掩映中，又是一户人家。

　　门口一片水泥地是用来晒谷子的，最边上有一个牛棚，不过苫轩自打记事以来，就没看见过里面有牛。这儿住的也是苫轩儿时的玩伴，她比苫轩大四岁，叫郑东南。

　　话说妈妈娘家明明叫杨村墩，可里面人全都姓郑，苫轩从小就奇怪为什么不姓杨。

　　苫轩对东南的记忆停留在十岁左右，那时爸妈在杭州开洗烫店，因为当时读小学要外乡费和借读费，而光外乡费就得一万多。那时的钱不比现在，一万能是许多打工仔一年的收入（当然对苫轩来说，现在的一万也很多）。

　　因为承受不了过重的学费，妈妈就将苫轩送到娘家读书，并住在阿姨，也就是她姐姐的家里。苫轩在那里读完小学一年级和两年级，平时的玩伴就只有两个舅舅的女儿，东南是后来才认识的。

　　初次见面时，东南十二三岁，扎着马尾辫，大眼睛，唇红齿白的。后来一起爬山，剪马兰头，河里翻螃蟹之类的，很快就很熟了。

　　印象中她总是穿着校服，苫轩曾用过一本她用过的本子做草稿本，被班主任看到，还让骂了一遍，“你自己买不起本子吗？东南是全校最苦的学生啊！”

　　苫轩自从回杭州读书后，也就每年过年回一次家，而且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有限，自然没能与她再见过面。弹指一算，距最后一次见面已有十年了。

　　苫轩站在东南家门前，有点害怕“相见不相识”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，自己就算还认得她，她也不一定认得自己。不过苫轩知道林妹妹在东南家，若是一踏进门被各种陌生的目光环视，他也能找林妹妹的身影以求自容。

　　推门，苫轩看到一个老人，头发花白，拄着拐杖从卧室来到客厅，坐在长椅上。

　　“哟，是君君！”

　　林妹妹的声音，苫轩顿时有松口气的感觉，循声看去，只见林妹妹长发披落，一侧头发用发夹卡着，笼在耳畔，笑脸红彤彤的，手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。

　　在她身旁是一个女人，穿绿色羽绒服，套着一条有些熏黑的白色围裙。她比林妹妹矮半个头，短发，刚刚盖过耳朵，有些微卷。看到苫轩，她眯起眼，深褐色的瞳孔稍定了定，“诶哟，都不认识了啊！”

　　苫轩蓦地一怔，意识有须臾的跳动，猛地回过神，“你是东南啊？”

　　她笑，露出的牙齿还是跟记忆中那样白，“你现在这么高了，以前你就这么高呢！”说着还用手比划着一个高度。

　　“哦……是啊，不过你也变了很多啊。”

　　东南俯身去捡一堆柴火，“哪有，我哪里有变呀。”

　　“变漂亮了呗。”

　　“呵呵，现在嘴巴变这么甜了啊。”她笑，起。这时一个男人从卧室走出，二十七八岁模样，脸很俊，穿着黑色外衣和浅蓝色牛仔裤。东南看了他一眼，抱着柴火往厨房里去。

　　林妹妹拉着苫轩到东南房间里看电视去，苫轩看到床上的被子是红色的。林妹妹低声说，“那就是东南的老公呢。”

　　苫轩双眼圆睁，低声，“她结婚了啊！”

　　“是啊！”

　　“她才几岁呀！”

　　“她比我大三岁，你自己算算，差不多二十五了呢！”

　　“二十五……”苫轩心里默默地点头，那是不早了。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惊讶，也许是一时之间，忘记自己也是二十岁的人了。

　　东南这时从厨房里回来，抱过林妹妹怀里的孩子，说些江山话哄她——由此看来，这是她的孩子了。见了这副场景，苫轩趁着刚才想到的一些话题，此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。

　　东南的老公走进房间，塞给苫轩一支烟，苫轩闻着烟味就呛，笑着摆手说不用，东南老公笑，果然是大学生呀！苫轩回头看看东南，才想到她读完职高就没读了，早已工作，现在更是妈妈了。

　　林妹妹又抱过孩子逗她玩，苫轩却回到客厅，看到那个拄拐杖的老人还坐在长椅上。苫轩突然觉得他有点眼熟，只见他突然开口，“新塘边人来这里干嘛？”（新塘边是苫轩爸爸的老家）

　　苫轩这才想起，他是东南的爸爸。可是不对呀，他应该也只有五十岁左右，怎么就这么老了呢？而且腿又怎么了。

　　后来听林妹妹说才知道，东南的妈妈已经跑了，她爸爸又在去年开摩托车跟人撞了，腿也断了。现在拄着拐杖，想要越过门槛到外边去都很困难。

　　“那东南岂不是很辛苦？”苫轩问。

　　林妹妹说：“是啊，这段时间东南都在家里照顾她爸爸，每天早上，她爸爸都会给东南打电话，摧她起来做早饭。东南做完早饭，还有做好多事才吃饭……”

　　“还有照顾孩子。”苫轩心想。

　　出东南家时，看到她抱着一堆堆柴火丢到牛棚里去，苫轩问：“要不要帮忙？”

　　“不用了。”她笑，抱起最后一堆柴火。她的两条腿掩在略显臃肿的羽绒服里，苫轩不禁想起儿时她跳牛皮筋的身姿。

　　可是这一切都不会有了，就算能再看见，恐怕也要多年后，看她女儿跳吧。

　　苫轩从半山腰的另一头下山，拨开毛竹，可以俯瞰群山里的村子，还是以前的样子。

　　倏然一阵风吹来，引得一株大树呼呼摇晃，触动了苫轩的心弦。“这棵树小时候经常爬啊。”他心想，摸着粗糙的树皮，抬头望向大树的顶端。

　　现在看到大树能轻易想起儿时爬树的情景，可是双腿却没有了当时那种跃跃欲试，想要跳上树的冲动了。